我有一个朋友。

  他白天是个生之乏味的丧家之犬,晚上是个死之无趣的行尸走肉。幸亏当年他不慎点错游戏难度级别,要不然他也不会出生在这美妙的天朝国度了。他每天都踏着干净的烂泥地,走到卫生安全的街边流动小摊买早餐,然后跟着人流井然有序地挤上公交,笑看外面宝马车里的美女哭泣。在公司他有着知书达礼、骂人只带脏字的上司,身材火辣到令人不忍睁开眼的女同事。下班后,他只需要抬抬头就可以看见皎洁的月亮、璀璨的星空。回到家,他不会向自己的老婆抱怨公司的琐事。她知道他喜欢睡懒觉,所以清晨不会叫醒他。她知道他公司有事,所以也不会埋怨他的晚归。她知道他比较粗线条,所以也不嫌弃他的邋里邋遢。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温文尔雅、美丽动人。为什么呢?因为他根本没有妻子,他有的是重度精神分裂幻想症。

  直到有一天,他厌倦了这充满讽刺意味的生活。他想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不去看看。他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经历各种刺激的冒险。

  他曾经从即将爆炸倒塌的高楼破窗而入,英雄般地救出他心上人的小狗,成功俘获女神芳心。他曾经在格陵兰海域上空,从直升机上掉入海中,与大白鲨殊死搏斗,最终成功获救。他曾经用滑板车在环山公路上一路向下狂飙。他曾经在美丽的冰岛上驾驶汽车与正在喷发的火山来了一场激动人心的生死时速。他曾经独自登上巍峨的喜马拉雅山,亲眼看见雪豹,却忘记了用照相机记录下这一珍贵的画面,他安慰自己说:“人生中总有那么一个时刻,无需观众,无需掌声,无需记录,只要自己享受那一刻就好了,就享受那一刻。”而事实上,他不论曾经还是现在,都仍爱幻想。而且他曾经肯定看过《白日梦想家》

(插图来自电影《白日梦想家》)

  他其实从来都没能逃离现实生活,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但他这样安慰自己:“天文学家不管探索到多少亿光年外的星系,他们都必须承认自己仍在地球上的事实;诗人的思想不管多么的虚无缥缈、纯洁高尚,他们也必须承认自己吃喝拉撒、也曾庸俗过的‘丑闻’。”

  他真诚地将自己的挑剔误认为是对美的不懈追求,把自己的孤僻误认为是不食人间烟火,把自己的散漫误认为是对于自由的热爱。他的思想因为追求风雅而变得庸俗起来,他的行为因为小心翼翼而变得放纵不羁。他有很强的责任感,却也因此害怕做出承诺。他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却又渴望有人懂他。他总是说谎,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而当他动了真情的时候,就是他欺骗了他自己的时候。

  他也会煽情、伤感、柔情、敏感、脆弱、肉麻、多愁善感,不过那都是在晚上十点以后的事了。

  有一天深夜,他去酒吧里买醉,和旁边一个女子搭讪。反正刚刚失恋的他也正好无聊,并不介意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不过,当他们来到他家时,那女子看到的是面积只有十几坪、空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她使劲甩下他正搂在她腰上的手,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跟鞋走了,那高跟鞋好像狠狠地踩碎了他那其实早已破碎的自尊心。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我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她也是这样离开我的。哦,对不起,我说的是他的女朋友也是这样离开他的。真的,真的很抱歉,一不小心,好像说成了是我的故事。当然了,我是没关系的,我承受得住,你不必为我担心。

  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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